“你也瘦了。”林纵哽咽声渐渐止住, 从嫣然怀里抽身出来, 细细打量少女犹存隐忧的清媚眉目, “在京里住得好么？”
“都好。”嫣然轻轻抚了抚林纵红肿的脸颊, 清凉的触感让林纵微微一缩, “七爷疼么？”
“不碍事，”林纵摇摇头, 把她的手指收进掌中捂热, “倒是你的手，怎么还是这么凉？府里医正怎么说？”
“七爷忘了，”嫣然抽回手, 正色望向林纵，“我已经回定远侯府了。”
既然自己亲手写就了那份休书，往日那些暧昧缠绵的情分便再也不合时宜，林纵心底一阵恍惚空荡, 她按捺住痛楚的叹息, 站起身来, 极力朗声一笑：“故人重逢，虽然是件喜事, 我这里却只有以茶代酒, 怠慢了——嫣然, 楚侯素来安分守己，怎么会让你来这里？”
“我和父侯吵了几架, 便出来了。”嫣然行至林纵身侧, 从桌上自己带来的包裹里翻出上好的伤药, 抬手扳过林纵的脸，“七爷，坐下。”
“别——”
“七爷以为，给了我一纸休书，你我二人就恩断义绝，互不相欠了？”
“嫣然！”林纵愈见狼狈，“你，你既然好容易得回清白，何必又这样招人眼目，趟这样的浑水？”
“七爷对我恩重如山，这自不必说了，”少女清丽的脸上第一次现出嗔色，“只是七爷只顾自己心安理得，就不管他人心里死活了么？难道七爷以为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受罪，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做侯府千金了么？”
“嫣然——”林纵抬起眼睛，怔怔望着她。
漆黑清澈的眼睛里青涩茫然的热切让嫣然心肠顿时软了下来，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一时室内寂静无声，林纵顺从地任嫣然动作，脸上一片清凉，心底却渐渐涌上莫名的热潮。
命运早替自己做出了抉择，既然注定踏上不胜寒的高处，便再无一分优游自在的宽裕，林纵心里乱成一团，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——没时间了，没时间了，几日后一纸诏书下来，若非，眼前心心念念的这个人，余生便成陌路，再也见不得了。
“七爷？”嫣然替她敷好药，见林纵依旧魂不守舍地出神，出声低唤，“脸上可好些了？”
“嫣然！”心底的寂寞空荡已不可忍，林纵蓦地伸手，把她带进怀里，紧紧抱住。唇角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徘徊，嫣然只觉胸口怦怦直跳，热潮涌上胸口，任林纵将她携至床前，两人一起倒进帐中。
“七爷？”羞涩惊惧期盼一股脑儿涌上心头，嫣然身不由己，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睛，身子犹自颤抖不止。
林纵在她襟口流连的手指却比她颤抖得更加厉害：“嫣然，我——”
“七爷若要，”嫣然的脸上烧得厉害，声音更耳语似的微不可闻，“我便给。”
林纵心中大震，怔怔望了嫣然一刻，突然放开手，放声大笑。既然注定了无能一生相守，何不一晌贪欢？昔日谨守礼法的世宦千金甘愿抛下一生名节，尽自己一日抵死缠绵的欢愉，可这样深重的情意，自己却又何以承受？
“七爷？”嫣然惊得不顾羞涩，睁开眼睛。
少女明眸里犹存迷茫，关切的温柔情意却如往昔般纯粹清晰，林纵心底豁然开朗，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裳：“列祖列宗在上，我岂会对你做那样私相授受的事——不过玩笑罢了。”
“七爷！”嫣然忍不住嗔了一句，随即又蹙起眉，难以启齿似的低声追问，“七，七爷真的这么想？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林纵重新抱住那个犹自为自己忧心的少女，整个人埋进她的怀里，低声喃喃，“这样就好了。”
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栖身所在，积攒了许久的痛楚不安恼怒疲乏都渐渐离自己远去，温香在怀，林纵心神俱醉，许久未见的安宁平和重新笼上心头。
林纵醒来时嫣然早已离去，她方翻身坐起，便觉胸口一阵暖意，低头一看，却是自己挂在腰间的暖玉缀在衣襟上，玉下压着一个同心方胜，拆开来却是一张小小的薛涛笺，上面只有十个字，正是自己见惯了的小楷，端雅秀丽：“蒲苇纫如丝，磐石无转移。”
林纵只觉心底诸般滋味都翻了出来，难分酸甜苦涩，蓦得一股酸热冲上胸口，险些让她落下泪来。她略一定神，把那张纸笺揉成一团，吞了下去，低声对枕上犹存的压痕笑道：“这东西我带了去，若是走了背字，真要到阴司里等上七八十年，碰上你的时候，你可莫要不认。”
院外更声传过，已是三更时分。林纵坐在床上，手里紧握着暖玉，心底却是一片欢喜安宁。无论成败生死，她也必定如眼下这般再无悔恨牵挂——只为她林纵，此生此世，终于遇上了楚嫣然。
“什么时候了？”嫣然自宗人府里出来，望了望全黑下来的天色，问守在大门口的林安。
“戌时，”林安双眉紧皱，忧心忡忡，“七爷可好？”
“暂且还无妨。”身边犹存淡淡的龙涎香气，那双温暖的手臂似仍箍在自己腰间，嫣然抚着衣襟上的褶皱泪痕怔了怔，便上了十六抬的平罗凤轿，令候在里面的小如为自己更换朝服。
楚王府的轿夫训练有素，即使是行进中凤轿也无一分颠簸，小如执着描金木梳的手却微微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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