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到禅位大典的前一日清晨，程涟笙还未睡醒, 楚汐瑶已入了书房。
金鼎中焚着一缕香, 袅袅烟雾萦绕。白夜神思不属地跪坐在书案旁磨墨，室内一片静寂。
乌先生托人来传话, 说是已制出蛊解, 今日要入宫来为驸马解蛊。
然儿与十七皆被殿下遣出宫去了，一个回了相府, 一个赐了府邸。偌大的未央殿少了她们二人，却像是空了许多似的, 再不复往日热闹。
殿下要随驸马返西洋，不必她们再追随了，白夜很清楚, 很快就要轮到自己。
她自小便跟着她。儿时一同读书写字, 少时一同抚琴跳舞，伴在云国最受宠的公主身侧, 无烦恼也无忧愁, 日子过得极是惬意。
白夜很早便觉得，殿下必会登帝的，尽管她不喜权术。
殿下性情温和, 却杀伐决断，她颖悟绝伦，凡事深谋远虑, 御臣之术比起先王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这样的人, 实该是命中注定的一国之主。
但不知从何时开始, 一切都变了。
她的眼里，她的心里，不过只有一人。除此之外，再装不下旁的。
楚汐瑶手持狼毫，僵在半空中，许久没见落笔。
白夜抬眸瞥她一眼，忍不住低声问道：“殿下想写甚？”
楚汐瑶不语，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纸，静默良久，方将笔搁在那镂雕的白玉笔架上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，淡声吩咐道：“你亲自去一趟西郊，即刻就去。”
白夜怔了怔，立马想到，西郊蟠龙山上葬着宁国先王后，殿下是要她去取骨灰。
宁国先王后与驸马同为西洋人，驸马既要返西洋，宁国先王后也理应魂归故里。白夜点头应下，一刻不耽搁地起身。蟠龙山甚远，她这一走便要一整日，要早去早回才好。
在书房门关上的那一瞬，楚汐瑶仰了仰头，再次执起了狼毫，将那饱蘸浓墨的笔，颤抖地落了下去。
半个时辰后，楚汐瑶回到了寝殿。
程涟笙尚在睡梦中，安静地躺在床榻上，眼底青黑，面色苍白，显得她愈加瘦削。
楚汐瑶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，轻抚着她的脸颊，说不出的心疼。
忽然，程涟笙睁开了双眼，在看见楚汐瑶的瞬间绽放开笑颜，眯了眯眼唤道：“汐瑶。”
分明已被蛊虫折磨得憔悴不堪，可那双明澈的眼眸却依然湛亮。
跟着一如往常般抱住她，吻了吻她的额，轻声喃道：“昨晚没有梦到你，想死我了。”
楚汐瑶险些落下泪来，她只能咬紧牙关，克制自己。实在克制不住，便往程涟笙怀里钻，将脸颊埋入她的颈窝，不露破绽。
厨下已备好膳，白夜出宫前，将殿内一应事宜交给了兰博，二人一出寝殿，兰博即示意侍女前往传膳。
膳食用罢，楚汐瑶照例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。二人自膳桌前起身，程涟笙顺势牵住楚汐瑶的手，欲随她一同去，却听楚汐瑶道了句：“涟笙，你便不去了吧。”
程涟笙呆呆地看向楚汐瑶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今日事务不多，我去去就回。”楚汐瑶柔声说着，面上瞧不出一丝阴霾：“你且去书房整理古董吧。”
明日是禅位大典，必会很忙，过了禅位大典她们就要去宁国了。程涟笙想了想，古董确实还没收拾，而后眉眼一弯，应道：“好吧。”说着，微微倾身啄了下楚汐瑶的嘴角：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楚汐瑶唇边抿着一抹浅浅的笑，并未再说什么，兀自往殿外走去。
临到申时，轿辇回来了，楚汐瑶却不在辇中。
程涟笙跟着兰博基尼出未央殿，正要问话，原本随侍在楚汐瑶身旁的侍女上前福了一福，恭敬道：“殿下在林中等候驸马。”
程涟笙一怔，林中？随即反应过来，是花杉木林，她说过走前要去那片林子里走走的，楚汐瑶记着，这是接她来了。
“那就快点走吧。”程涟笙举步，笑意满面地上了轿辇。
不过盏茶的时间，轿辇便在花杉木林外落轿了。
守在林外的羽林内卫见轿辇前来，老远就跪了一地。
程涟笙步出轿辇，视线一扫，脸上明显有些愕然，小声嘀咕：“怎么这么多兵？”两年前她来时，分明一个兵都没有。
那名侍女便在此时上前，与她说道：“殿下想与驸马独处。”
这话摆明了是不让兰博基尼跟着，程涟笙会意，朝兰博基尼挤了挤眼：“你们就在这里乖乖等着。”
兰博基尼自是应了。
林中之景千变万化，连日来又雨水颇多，与上回来时大有不同。空气湿润，片片绿叶上带着些许潮意，显得那绿色更深了。
程涟笙一面走，一面不住地左右看，故地重游，她脑中浮现的皆是那惊鸿一瞥。
走着走着，便笑了。嘴角咧着，露出白牙，笑得极是灿烂。
她哪里能想到，两年前在此遇见的那位画中仙，竟会是她的妻子。
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，直至前方的亭子入目，程涟笙方加快了脚步。
“涟笙。”
程涟笙脚下一顿，闻声望去，不远处，楚汐瑶正眸色如水地看着她。
与两年前如出一辙的桥段，只不过那年唤住她的是然儿。
而如今，是她的妻子。
楚汐瑶静静地站在林中，周身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，犹如明珠生晕，玉璧映霞，美得愈发动人心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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