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曼说：当时太年轻嘛；再说我要求的只是每天能跳跳舞、看看戏，隔几天能吃顿大餐的正常生活，如果连正常的生活都不能保证，谁还能顾得上什么情和爱啊！
黄麒麟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。虽然他忙于工作，并不在乎那些灯红酒绿的生活；现在自足平淡的日子他也很满足；但自己的妻子过得不愉快、得不到满足，他的心里也是有自责的。
他平躺了下来，说：曼儿，不说这些话了；明天早上我送完小紫取报，回来的时候替你买好礼物。
罗曼说：不用了！你现在能买什么样的礼物啊？要是提些寻常的点心、衣料。我还不如空手去呢。
黄麒麟暗自轻叹了一声：曼儿，那我给你一点儿钱，你自己看着给姑姑买些礼物。已近阳历新年，借这机会看望一下长辈；我送完小紫就不回家了，直接工作了。
他这些年来第一次产生了“不若让家里寄些钱来”的想法；可这想法一浮现，脸就不由地有些烧了——自己这般大人了，从未给家里寄一文钱，现在却还要向家里要——虽说是家里并不要自己寄钱。也不缺。
可时间又不对。他想，就是现在自己厚了脸向家里开口，之前与家里往来电报都是寄显声那里的。现在这个用化名登记、不公开的地方是不方便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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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中洒着细细的雨丝，黄包车慢跑在人来人往的霞飞路上。罗曼坐在车厢里，前面不远就是百货公司了，她昨晚赌气说不让黄麒麟买礼物、说还不如空手去；这时想起来，还觉得自己这话有道理。
过百货公司的时候她也未让车夫停。
到底是几年未见姑姑一家了，罗曼也知道如实说是失礼的；车子快到拉厄尔路时，已想好了说词。
中午，李公馆；罗家美正坐在厅里沙发上喝着咖啡看报纸，女佣正拖着地。
忽然听到有敲门声，女佣忙放下拖把来开门。罗家美家里原先的那个年轻女佣回乡下嫁人了，现在这个年纪偏大，四十左右。
女佣开了门，见外面站一个二十多岁、拿着油纸伞的女子，看年纪似应结婚了，但看波浪卷的发型，却不敢贸然定论。到底是在上海做女佣许多年了，知道这情况如何称呼为好，问道：“小姐。请问你找谁？”
罗曼一看开门的是个年纪较大陌生的女佣，微一愣；几年间有许多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，本来一腔热心顿时也有些疑虑起来，想道，人倒运也不会这般雨浇山墙倒压了羊吧。她问道：“请问这里是李公馆吗？”
女佣：“是李公馆啊。”
罗曼一听高兴了，举步就往里来；女佣忙拦着：“哎，你这人，还没报你是谁，我好报一下就往里闯。”
罗曼很不高兴地推开了女佣：“我是此间的侄亲。你才来不认识倒拦起我来了。”
女佣还想再拦，这时罗家美听到了两人争执声，放下了报纸；听声音象是侄女罗曼，已站了起来。她叫了声：“张妈——”
绕出了茶几，走几步一看，却不是久违几年的侄女是谁；忙叫了声“小曼”大步走了过过；到近前一向矜傲少动感情的罗家美，也禁不住伸手“打”了几下罗曼：“小曼，你这个不懂事、让人操心的丫头啊，你这几年去了哪里也没有个只言片纸；不说我操不尽的心。只想想你家乡的爹娘，光向我这里问询你的电报信件都快有一皮箱了！”
说完又一把搂住了罗曼，泪水“扑簌簌”直落下来。
罗曼微笑着和姑姑抱了一会儿；笑道“姑姑，我手里提着伞，小心弄湿了你的裙子”，与姑姑分开了。
看到姑姑落泪，罗曼笑着说：“姑姑，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身前吗，难过什么。”
罗家美见侄女脸上有一条细长浅浅伤痕，惊问道：“小曼，你脸上这是怎么了？如何有伤？”
罗曼道：“是我不小心划的。”
“怎地这样不小心！”罗家美上下打量罗曼，方才见她第一眼时觉得有些变化。这会儿仔细端祥，眉眼神气还是当初的她，并不觉这几年有什么变化了；又见她气色、神情都好，穿得也入时，心里略放下心来。拉了罗曼的手，道“快来坐下，与姑姑说一说你几年来的事情”。
罗家美拉着侄女到沙发上坐下；坐下后也不松手，倒好象怕她这样大的一个人又突然飞走似的。
她的手绢在包里，她叫了女佣拿毛巾过来。
片刻女佣送了热毛巾来，罗家美擦了擦眼睛和脸上的泪痕，递还了毛巾；又拉住了罗曼的手。她道：“小曼，你这几年去了哪里？我派人去了胡公馆找你，竟遇胡令行无端无礼；我再亲去，谁知竟已是人去楼空换了主家——你们怎么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呢？”
罗家美并不知胡令行和侄女的事情，所以话说得客气。其实第一次她派人去找侄女，是被胡令行骂出来的；若不是挂心久别的侄女，要不然以罗家美个性，只怕要责问罗曼了。
女佣张妈见这女子果是太太家的侄女，似是几年未见了，这会儿太太正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。也没有贸然问询，想这女子年轻时髦，定是喝咖啡的。遂到厨房在咖啡壶里倒了一杯。端来放在了几上。
罗曼已想好要怎样给姑姑说，真实的事情总要给她说的，失礼的事情要瞒她的。罗曼问了姑姑当初找她的时间。说道：“姑姑，我那时已与胡令行决裂了——”
罗家美急切道：“怎地会决裂了？！”
想当初胡令行全然不顾堂堂副司令的形象，追求讨好于小曼。罗家美全然想不到两人竟会闹到决裂的地步。
罗曼说了过程；最后道：“他儿子在南京失踪关我何事？是他儿子顽劣，他都派了两个当兵的去接，却留恋外边不肯回；他却将这帐算在了我的头上——”
到这里罗曼指了脸上的伤痕。委屈地道：“这哪里是我不小心划伤的，是他的皮带抽伤的！”
本来就与罗曼一家亲，方才对无礼的胡令行说话客套不过是看在侄女的份儿上；现在知两人已分离，又知侄女脸上伤却原是胡令行所致；这罗家美这心中忿忿，将胡令行一顿痛骂。
罗曼现已对那段往事不在意了，姑姑在那里责怪着，她端起了咖啡，轻轻地啜饮起来。
罗家美数落了一程，又想起了另个重要问题，道：“小曼，那你离了胡令行，又去了哪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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