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阿哥被我问得张口结舌,眼珠乱转。
三阿哥望住我,抚须不语。
只有二阿哥笑道:“玉格格究竟是四阿哥府里出来的人,老和尚念经听多了,说话都格外铿锵有力,好大的木鱼味儿!”他一边说一将手虚摆出敲木鱼的模样,口中还念念有词,“敲木鱼,哚、哚、哚,多发财、财气冲天、才华出众……”
谁都知道诸皇子中只有四阿哥最爱学佛论禅,一时包括康熙在内,大家都笑歪了,均把视线投向四阿哥。
四阿哥放下手中茶盏,站起身来,面向康熙和二阿哥,先微微一笑,方缓缓道:“修心养性一朝悟,频敲木鱼可休闲。《唐摭言》说:‘有一白衣问天竺长老云:僧舍皆悬木鱼,何也?答曰:用以警众。白衣曰:必刻鱼何因?长老不能答,以问卞悟师。师曰:鱼昼夜未尝合目,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,以至于道。’和尚必要敲木鱼,而倘问和尚为什么敲木鱼,则连和尚自己也说不清楚。但若是学了二阿哥的法子,真可谓‘生财有道’,只怕天下爱财之人都要争先恐后在家里供上一位和尚,请和尚替他敲木鱼了呢。”
四阿哥一番话,说的众人多有含笑点头。
二阿哥瞧瞧四阿哥,又瞧瞧我,冲四阿哥咧嘴道:“得,我说不过你,也请不起你这尊大佛帮我敲木鱼,我自己来还不成么?——哚、哚、哚……”他一转身,继续比着手势“哚哚哚”地往自己座位走,康熙暗使十七阿哥下地跟在他身后学他动作神情步趋步随,很快又被二阿哥发现,指挥自己的儿子们跟十七阿哥闹成一团,惹得满室欢腾。
四福晋起身走近我,抬手替我抿抿鬓角,因我头上钿子有些松了,便牵着我向康熙告便出门整妆。
过节期间,皇上一天里要换衣服比的次数平时多很多,女眷们也不例外,在乾清宫里也有特设各皇子府女眷专使的房间,康熙应了,四福晋便带着我走出去。
走在过道里,我一路六分心灰三分木然一分失落。
十三福晋。有喜。月余。
就算我接受得了这个人物这个事件我也不能接受这个时间!
“莹莹,你冷不冷?”
四福晋问我话,我答道:“我不热。”
说这几个字,我的脚步不觉停下,仰头看头顶宫灯红光,好像唯一的温暖是从红光中来。
角落里奔出一名穿红青色对襟褂子、头戴红缨帽的小太监,我看着他面熟,却并不记得他的名字,他下跪、请安、说吉祥话,连同四福晋命贴身侍女打赏给他的动作,都好像慢动作的皮影戏一般,是没有鱼也不会冒水泡的池水,无奈又无味地包紧我、窒息我。
“……此辈并需及时更换蜡烛,照管灯火,直到元旦之晨,旭日东升,方可离开职守,亦云苦矣。”四福晋又开始说话,我只听到下半句,然后中间有一段又失神错过,捉到了最后几句而已,“……他说你唱完歌的时候拈花一笑,脸上不笑,是用眼睛笑;后来你说话,却是脸上在笑,眼里殊无欢愉。”
他说?
哪个他?
她又想说什么?
在这里的每一个人,说话都是要猜的。你以为他真,他就是假的。我以为我是假的,却原来也是真的。
重重的疲惫淹没我,我张一张口,正要找借口说出想一个人待会儿的话,眼皮一抬,只见走廊那头由一群宫女簇拥着走过两个人来,一个颀长袅娜,娇声巧笑,一个五短身材,绿豆小眼,一妍一丑,却都是一色的嫡福晋服色,正是八福晋和十福晋。
她们是在我一演完《一剪梅》后就相约了出东暖阁的,看行从来处,想必是刚净了手转来。
由于并未预期到会在最没有心情的时刻碰上最没兴趣见到的人,我只垂眸不语,主动让过一边,想这帮人快点走过去,不料她二人行道近前同四福晋打过招呼之后,十福晋先上下打量我一眼,怪声道:“老远就看到四福晋在跟哪位格格说话,八福晋和我还在猜是哪位娘娘的公主,结果谁都没猜中。不过一想也是,正经格格、公主们这时辰都在慈宁宫陪着皇太后、贵妃娘娘喝茶说话儿呢,哪里会这么不合规矩提早出现,更不会学了戏子又唱又跳的呢?”
“也不能这么说。”八福晋接口道,“人家的娘好歹也是当年孝懿皇后身边的红人儿,哎呀只可叹心比天高、命比纸薄,否则时至今日,你又怎知人家现在是真格格、假格格?”
八福晋的话当然是冲着我来的,至于孝懿皇后身边的红人儿?——难道是说婉霜?
换作平时,我一定会追根究底,但此时此刻,我只求清净,越快越好。
见我沉默不语,八福晋与十福晋相视得意一笑,正打算擦肩而过,四福晋忽静静开口道:“玉格格乃是今年八月间皇上秋荻期间御口亲封的格格,当时八阿哥亦有在场目睹,欲知真假,八福晋大可回府细细请问八阿哥。而玉格格之母白夫人于十二年前辞世之际,曾得皇上亲笔挽联,追封一品夫人诰命,满朝皆知。如今八福晋在乾清宫内以如此语气谈论白夫人,就不怕传入皇上耳里么?”
八福晋听到一半,粉面已挣得通红,将十福晋的手一甩,反唇相讥:“怕?我身边可没什么小人奸徒,我怕什么?”她不可一世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又道,“我也不像有些人,女承母志,乔张做致,专在那些不要脸的功夫上动脑筋!”
四福晋听了,不动声色地比手示意,令在场随行宫人全体退下,这才向八福晋走上一步。
十福晋见势不对,忙带笑挤眼过来要做和事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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